执念杜威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6-02-22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
    遇见杜威,与一场美丽的邂逅有关。2011年,全国生命化教育的倡导者张文质先生初创“优培”(一个教育写作组织),我作为“一期”学员,忝列其中。文质先生邀请上海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的王丽琴研究员,以“导师”的身份,对我及其他两名弟子予以辅导。

    读杜威的疯癫之举

    说来也怪,师徒初识,却未见丝毫拘谨,连客套也少有,相聊甚欢。为增进了解,师父将一篇旧文《从杜威的教师观说起》贴在博客上,不料,却被一家教育出版机构看中,并“怂恿”成书。“那得给我两年时间”——师父颇有预见。

    于是,在“任务驱动”下,师父组成了一个12人的“杜威共读小组”团队,其中来自区、县教师进修学院的青年硕、博士6人,来自中小学的教师5人,还有市级教育科学研究院1人。为了把握共读效果,师父特拟定了“共读小组游戏规则”,约定了权利义务、共读办法、奖惩措施等,比如:

    每个月要读一本杜威的原著(或一个重要章节),有能力的要同时研读相应内容的英文版,以保证对关键概念的正确理解,减少翻译带来的误读;每个月底要完成一篇2000字以上的读书心得,在规定时间内上传到群共享;每周选择一天参加“杜威箴言接力读”活动,每周至少上一次QQ群参与交流,提出或回答一个有价值的与教育有关的问题。这些“紧箍咒”是我后来向很多读书会推荐的不传之秘。当然,最重要的一条是:如不及时完成任务,则可能被“降级”为可怜的“观察员”。

    那时,欣喜于如此富有挑战的“读书准入制”,就憋足了劲地狠命读书。初时,看杜威老人家的自我宣言,即6000余字的《我的教育信条》(以下简称“《信条》”)一文,本以为短浅,却一直难窥门径,加上事务繁忙,盘桓不前。突然想到佛教经典《心经》,全文虽仅260字,却微言大义,每每诵读,字字珠玑。这《信条》一文,怎么就读不通呢?于是,我将语音版的下载至车载MP3中,每天上下班的路途上坚持听1个小时,遇有不解之处,就靠边停车,写在一本便签上,有时窘迫得连本子也没带,就干脆抄在面巾纸上。回想起来,那时开车“任性”之至,总在“起步”与“停车”之间来回切换,还盼望着每到交通路口都有“红灯”的待遇——如此,便可以多写上两个字。这在寻常人看来,必是疯癫之举,可对自己却不啻于精神享受。等到了学校,手握若干纸片,心念若干疑问,径直上网查找资料,石中英、陆有铨、单中惠等一长串国内名家的名字,奇妙地彼此串接,并如一张网络,不断延伸和更新出新的链接,也不断碰撞中炫彩的火花。

    就这样,三周下来,《信条》不但烂熟于胸,内中乾坤也柳暗花明,如此,正如《基督山伯爵》中所说:“当你拼命想完成一件事的时候,你就不再是别人的对手,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,别人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,不管是谁,只要下了这个决心,他就即刻觉得增添了无穷的力量,而视野也随之开阔了。”2011年9月,我写了1万余字的《有关<我的教育信条>的阅读和思考》一文,节选后刊发于《中国教育报》,可算是第一次被褒扬。

    在共读中渐入佳境

    拿到了《信条》这一“菜单”,下面开始“点菜”了。在重点阅读阶段,究竟以杜威的哪本著作为突破口呢?《儿童与课程》《我们怎样思维》等书都作为备选讨论过,但一种强烈的“经典情节”,让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《民主主义与教育》(以下简称“《民》”)上。此书齐名于卢梭的《爱弥儿》和柏拉图的《理想国》,舍我其谁?

    书目既定,在读之前,组内约法三章:其一,接力阅读。坚持“杜威箴言接力”,即每天安排一位伙伴“值班”,在读到的杜威文字中摘取最打动自己、最有启发的段落,加上个人的感想和点评,发送到QQ群里,引发讨论和呼应。寒来暑往,两度春秋,接力内容已积累了近40万字。这些过程性的阅读积累,凝结着伙伴们用心读杜威的成果,有效降低了经典阅读的难度,也增加了共读的互动性。

    其二,概念阅读。我们时常在阅读中触碰到许多概念,而且多是理解杜威的核心概念。每当这个时候,伙伴们须反复咂摸,力图读懂这些“keywords”。我们的对话常常围绕着一些关键词展开,虽然不敢确定没有对杜威的误解,但至少在我们各自的脑海里,一些原本混淆的概念,彼此之间渐渐变得明晰。关键词逐步清晰之后,我们慢慢发现,杜威的理论不仅仅是提出一个个有独到见解的关键词,更在于搭建这些概念之间的内在关联,直至构成一张硕大的逻辑网。这张网成了一个自循环的组织后,杜威的整个思想于其中便融会贯通,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其三,自我阅读。在阅读的过程中,尽可能地代入自己的感知经验,解读时多从当下的生态实际入手。通过阅读杜威,我们不断地发现自己,反思自己,进而更深刻地理解了成长过程中的各种困扰。这种“照镜子”般的体悟,也于无形之中锻造与成就了更好的自己。

    不久,江苏省特级教师、恩师凌宗伟校长举行读书会,亦首选《民》作为共读对象,且每月一聚,必请我与几位师兄弟畅谈。如果说王丽琴博士那里的杜威研读以“自修课”为主,不论练笔练脑,都靠自发自觉自助;那么凌宗伟校长的就属于TED演讲式的“公开课”,除了脑手协同,还要练嘴练胆,乃至眼神、表情、肢体。

    比如,初时参加论坛,会写上详稿,发言即成诵读,虽然中规中矩,波澜不兴,倒也自得其乐;等过两月,能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杜威的轮廓,便可些微记录思路,座谈时纲举目张,征引案例,偶有灵光乍现处,便是激荡碰撞时;再假以时日,笔记上仅剩余若干关键词,而胸中早有万千丘壑;最后,待读到“深而不流于玄,透而不陷于琐”的地步时,就可丢掉纸笔,侃侃而谈。

    2012年秋末的一晚,与上海的郑新华博士就杜威的“经验”一词交换看法时,双方你一言我一语,竟至深夜,“与公瑾交,若饮醇醪,不觉自醉”。稍后,我们未删一字的“聊天稿”在“黄浦杯”长三角征文中幸运获奖。遥想2500年前的轴心时代,无论东方的孔子,还是西方的苏格拉底,都是以“聊天稿”传世,我们也算与之心有戚戚吧。

    正是在两个读书会的交集中,约法三章的我手、脑、口、心四者并用,一步步接近杜威的精神世界,也渐渐迷恋上了杜威的学术思想,从误打误撞到初窥门径,再到渐入佳境而至不能自拔。蔡元培在《我的读书经验》一文中指出,真正的阅读不外乎两条:“第一能专心,第二能勤笔”。自2011年始,我以每月一篇三至四千字“章后感”的“匀速”,在两年多的时间里,硬是把《民》的26章完整写出来,为追求遣词造句与学术理解的准确度,仅搜集的版本就包括英文原版、王承绪版、邹韬奋版、陶志琼版等。随后涉猎杜威的其他著作,如《教育中的德育原理》《学校与社会》《我们怎样思维》等,均留下足量笔记,总量已达16万字。由于篇篇独立,且多伴有当下实景的浮世绘和反躬自省的勇气,近半数已经发表于不同媒体,杂志报纸、普刊核心、特辑年度……凡此种种,我皆以杜氏为言事的第一选择。

    杜威成为一种执念

    2013年8月,就杜威书稿一事,开始与出版机构接触。从定位、结构、内容,到体例、样章、文风,虽然中间略有波澜,但很快就敲定了。在新书面世前,我将《“偷师”杜威——开启教育智慧的12把钥匙》的16万正文浓缩成封底的一句话:“细细品来,杜威或谈笑风生,或低吟警语,或当头棒喝,或俏皮打趣;一时时空恍惚,仿佛‘大师’已然在侧。”这本由一群“草根”自虐式啃读两年的精神结晶体于2014年初降世,虽生得相貌平平,骨子里却晶莹透亮,炫彩纷呈,并因笃信“只做干货”的信条而“干(甘)味十足”。

    2015年快收尾的时候,《杜威教育箴言》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呱呱落地。在“不著一字”的原则下,为了这部书,我从民国时代追溯(1919年4月到1921年8月,杜威在华游历、讲学),将其所著的国内译本悉数搜齐,逐一挑选精干段落编辑成章。可以说,正是在如此全景式的细读中,我在繁体、简体、残体、油墨、手写的交织穿行中,在论文、专著、演讲、书信的叠压梳理中,产生了难以言状的“熟悉—陌生—熟悉”的认知跳跃——比如,在打开民国的杜威演讲篇目时,自以为多少还是懂些的,但越到最后越陌生,不得不生发出苏格拉底的那句感慨“我一无所知”。由虔诚心的带领,我在杜威振聋发聩的呐喊中发现,板结于教育之上的是政治、历史、经济的超限挤压和霸权,这一现实又归因于地缘文化和血缘文化合流后以“权力”为核心的“深层结构”(孙隆基语)。所以,阅读带领我走过的,是从一开始的美国教育,渐渐还原到中国自身的问题上,一个崭新的、血肉饱满的杜威形象,从纸面的二维空间跃迁至三维世界里真实、立体、人性的嬗变,是我最大的收获所在。

    编成两书后,杜威成了我观察教育、体味生活的参照,甚至可以说,成了一种执念。“以阅读推动思考,以写作筑底人生”,渐渐成了我在课堂之外对教育省思的个性定义。“1+1”教育网的“读杜威”系列和搜狐教育的“杜威的教育言说”系列,正在大数据的时代背景下,放大着杜威对这种时代的警示和启发,让越来越多的人明白和尊重教育生而就有的自发规律,她的“存在感”需由更多的能人志士来共同构建,而不是用鄙夷漠视的嘲笑或捶胸顿足的狂躁去埋葬。2015年12月的搜狐教育称我为“年度创新力教师”,其实所谓“创新”,不过我“复制”和“转发”了杜威在一个世纪前的“旧帖”而已,何“新”所有,何“创”所为?

    这个多少有点苍白而功利的消费时代,一方面肆意膨胀于由“短线”“浅视”“速成”所构成的幻生幻变的欲望世界,另一方面步伐加快的新陈代谢,让新的机会和领域不断地被发现和建立。时代巨大的不稳定性,冲击着乐于安享其成的人们。杜威,一个教育领域的实干家和预言家,一个哲学领域的骑士和鼓手,用个人睿智的教育哲学,成为了时代的燃灯者和“天国的引路人”(《信条》语)。

    最后,以我曾经的一段“杜威宣言”,作为对他执念一生的纪念:

    “当下,我们一路汲汲而生,汲汲而营,也汲汲而死。尼尔·波兹曼所说的‘童年的消逝’,与其说童年是消逝于漫天盖地的媒体浪潮中,不如说是被千疮百孔的教育扼住了咽喉。但是,我们终究还是从杜威的哲学思辨中,从‘过程论’‘无目的论’‘经验改造论’的洗礼中走来,并最终发现了它们共同指向的核心:儿童中心主义。杜威就是一个虔诚的‘儿童中心主义者’,他的研究、主张、引导和实践都是在坚持最大化地尊重、发展儿童的基础上完成的。唯秉此,我们才能建立科学的课堂观、教学观、教材观;唯秉此,我们才能打破亲子、师生关系的坚冰;唯秉此,才能期待有朝一日教育改革的真正突破。”(作者系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教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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